女作家程乃珊笔下的桐乡话
上海作家程乃珊出身名门,熟悉上流社会,曾在平民区教书,对市井生活也毫不陌生,作品全方位反映了二十世纪申城风貌,是沪上具有代表性的女作家。因祖籍是桐乡,程乃珊也会说一些桐乡话。
程乃珊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才第一次踏上桐乡的土地,不过,她说:“我们程家,原籍安徽休宁。为避太平天国,迁至嘉兴府桐乡县梧桐镇落籍。从此,我们就成了桐乡人。”笔者好奇的是,经家庭长辈长期的熏陶,她对桐乡话究竟掌握到了什么程度。没有亲耳聆听过程女士说桐乡话,只能通过她的作品,从文字的角度,作一番了解。
最近,读了她的两本散文集《老上海,旧时光》和《上海素描》,里面颇有一些桐乡语汇和流行于桐乡的说法。程女士1946年出生于上海,其母语自然是上海话。上海话和桐乡话同属吴方言,部分说法差不多,比如“登样”(漂亮、好看),桐乡人这么说,上海人也有说。笔者将类似这样两地方言共有的词语基本剔除,不在本文罗列。
先聚焦《老上海,旧时光》一书。
“小孩更是被从小教育为不可剩饭碗头(碗里饭吃剩)。”在这里,有意思的是,程女士直接对“剩饭碗头”作了简明精准的注释:碗里饭吃剩。
“总常储有一点腊肠、咸肉……以待要紧要慢之用。”桐乡话“要紧要慢”意谓很急,其近义词是“猴急乒乓”,反义词是“冰凉百坦”。
里面有一篇《孵茶馆》。“孵”是动词“呆”的意思,“孵茶馆”就是悠闲地呆在茶馆喝茶。百无聊赖接受日光浴,桐乡话叫“孵日头”。
“穿着实笃笃老棉袄的老乡土装束是不见了。”笔者考问妻子:“啥叫老棉袄?”回答:“旧棉袄。”笔者当即笑称她算不得正宗桐乡人——其实,这里的“老”是指厚。
“草包实在轻便又干净相”。“干净相”是蛮干净的样子,形容词后面加个“相”,表示程度。“善古相”是蛮善古(可怜);说你“结棍相来”,大致意思是你精明强干、很厉害。
“唉,我做了半世旗袍,白白里了!”文章对“白白里”有注,应该是程女士自注:“白费工夫了。”前面那句话,是文章里一个裁缝师傅说的,语境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作者母亲无奈地把人家当年为她精心订做的几件旗袍改成了小孩的棉袄面子。“白白里”堪称标准的桐乡说法,不过,语境不同,含义也会略有变化。每当笔者对某种庄稼的知识说不上来,妻子总是说:“你这个乡下人,白白里!”此处“白白里”,义近枉然。
该书当中的桐乡话还有:长条凳、吃饭台子、豆腐饭(给前来吊唁死者的客人吃的饭)、成更半夜、兴头(兴致)、七老八十(七八十岁高龄)、轧道(结伴)、笃底(最里面)、听头(罐头)、料作(材料)……
再来看《上海素描》。其中的桐乡说法主要有:看着就触气(一看到就不喜欢,就讨厌)、坐满两只圆台面、滚壮(长得壮实)、好人家(富裕家庭)、毛竹爿、一式一样(一模一样)、一个不留心(一不小心)、死人不管(哪怕死了人,也不管,什么都不管)、搭浆(糟糕)、头两个(大约两个)、现世(丢人现眼)、精干百燥。
“相比那种败家子当道的脱底棺材样只会吃老本的,我们的四世同堂大家庭充满进取和活力。”何谓“脱底棺材”?旧时候,死者睡棺材,这是一个人最后的体面,一旦抽去底板,就没了任何依托。借用原句的文字来解释:只会吃老本的败家子。
程乃珊女士对桐乡话掌握到什么程度,她的桐乡话是否地道?相信读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就用程女士一段关于方言的话结束本文吧:“方言,永远是盛载历史的一注活水泉,虽然多半很琐碎很市井,但够本色,没有什么修饰,就像未经分离的刚挤出母体的鲜牛奶。虽然带着一点臊气,却自有一股难以掩抑的激情躁动扑面而来,洋溢着生命力的新鲜和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