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村站道口标识,2006年摄

在许村站碉楼上眺望,2006年摄
许村站于1908年建造。这是海宁境内往杭州方向去的最后一个站,也是海宁境内最早建造的火车站。它在战争中被毁,1916年拆建为五等站屋,“占地八百七十三英方尺”,比长安站这个三等站还大一点。这是因为它远离嘉兴、海宁,又远远没有到达杭州,因而形成了自由“金三角”的重要作用吧。在改革开放初期,许村的家纺产品市场就成了20世纪80年代初自由贸易市场的典范,以织锦的被面起家,发展成现在的布艺小镇。全国装饰布、窗帘布、沙发布的龙头企业宏达经编上市多年,是嘉兴境内最早的上市公司。
海宁人是同地区比较强悍的,许村又是海宁中最强悍的。80年代就有碰到许村人从钱塘江段下沙那里挖黄沙卖的;90年代为一起事故,组织一个车队拦断314国道的交通的,也是他们。在交通不甚发达的过去,一切以船运速度计算里程的过去,这个著名的三地交界区的繁荣,可以给经济学家与社会学家提供一个研究与反思的对象。
2006年3月,我第一次到达许村站时,被车站内那块巨大的太湖石镇住了。在荒废的月台侧边的一个荒废的花园内,草木葱翠,粉色的蔷薇花正开得艳丽,沿着依稀可辨的细碎石子小径走进去,看到了一块高高耸立的太湖石!皱、瘦、漏、透,巨大的凌霄枯枝盘根错节地缠绕着它,在顶部枝枝蔓蔓地披散下来,颇有苍龙之劲。虽然江南盛产太湖石,在江南园林之中多有点缀,邻近的湖州即是宋徽宗艮岳太湖石的故乡,但在一个车站花园置上这样一块高达几米的太湖石,还是极为罕见的,这是需要财力的,这个园林肯定不是一般的园林。后来我沿沪杭线走完了从上海到杭州的全程线路,再也没有看到火车站里有这样的园林景观。不知这块石头是何时从何地移置而来,它坐落的地方,是1981年重建时的新火车站,如果是这个时候置办的,那也是很有可能的,那正是许村经济最红火的几年。我有个许村朋友,那时有个家庭作坊,做手工的全羊毛地毯,曾经他给我扛来一条大毯子,铺满了十几平方的一个屋子,那时候的价格就不止五千元。对于当时只有几十元工资的我们来说,这毯子简直像现在十万一平的上海房价一样高不可及。
由新站往西几步,有一个日式碉楼,碉楼后面,有几株高大到云层里去的树木,稀稀落落的,刚长出几片小叶子。那些枝干瘦长、光洁、挺拔,看上去是如此与众不同,正是我当时寻花问草认植物时寻觅很久而未见的中国梧桐树。梧桐树,沿铁路下来,已经看了不少,几乎无一例外,全是法国梧桐(悬铃木),落叶缤纷,也够让人怀旧;但只有看到过中国梧桐,你才会知道梧桐之所以为梧桐的原因,才会知道为什么梧桐树可以栖凤凰,为什么可以用来做古琴的材质,弹出高山流水之琴音。
我看着这几棵树走进去,看到了树下的那个气定神闲的小院子。那份安静,与斜桥站的安静不同。斜桥的安静是小镇乡土味的,许村站的安静是宋词意境里的。黄色的墙,红色的屋檐百叶窗,松枝垂挂。梧桐、松树,这些代表中国精神的本土的树种,它们如此茂盛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庭院。莫非是日据时期种下的?在日本国内到处看到的松树与银杏,它们都是中国本土的树种。中国梧桐,中国人不种也久矣。
我当然不愿意相信这个日本味道很重的小院是日本人经营的,我宁愿相信这是1916年的国人建造的。心情复杂,万分感慨。
征得那个极为好脾气的站长的同意,我爬进了碉楼里面。杂物堆积,阴暗潮湿。攀着那几根铁丝,上了碉楼。碉楼一共有三层,到了二层以上,豁然开朗,我将相机架在那些枪眼上,对着那些偶然走进视线的修铁路穿黄马甲的工人咔咔地打着快门,竟乐乎乎地玩了许久。朋友们时常质疑我拍这些破烂火车站的趣味,他们当然不知道我在那些冷落的角落里的这些与年龄不相称的玩乐。
因为一直惦记着那块太湖石,想着那棵凌霄花开时它应有的美丽,2008年6月,我又一次顺道去了那儿。但我没能看到它。它被铁栅栏拦住了,整个火车站,无论是最初的还是后来移建的,都被铁栅栏拦在里面。那个小院落也被锁了,米白色的梧桐花开了一树,落了一地。
十二年过去了,不知那块太湖石是否还在原地,凌霄花应该已经开过十二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