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饭场

乡间饭场

  一只浅浅的河浜,一弯新月形的河埂,几株歪脖扭腰的杨树,一块方而平整的水泥晒场。人们端着饭碗,聚在一起,或坐或站或倚或蹲,唠叨着队里的丰歉收成、邻里间的家长里短;或有滋有味地说着孙悟空大闹天宫的神话故事,牛郎织女的凄美爱情传奇。故事再精彩,也忘不了对着粗瓷大碗“哧溜哧溜”喝上几口粥……这就是老家的饭场,也是绵延多年的乡间习俗。不管春夏秋冬、农忙农闲、谁富谁贫,只要家中无客,只要不是雨天,晚饭时不约而同都要聚到这饭场上来讲讲“空头”、聊聊“山海经”。

  乡间饭场是农人喜爱的场所,是一端起饭碗就想着要去的地方。田头地角、河边池旁,锄地的挑担的、耘田的割草的,也不论是男的女的,遇见了总要亲亲热热地关照一声:“吃夜饭辰光,公场上见。”乡间饭场就这么根深蒂固地驻扎在农人心中。

  尤其是在夏天的傍晚,收工回来,有的还没来得及洗去脚上的泥巴,有的穿着“笃笃”作响的木屐,就从高低错落的老屋里走出,端碗来到饭场上。孩子们也常来凑热闹,尽管饭碗上也许只有几根霉干菜、几粒咸萝卜,小肚子照样吃得像蜘蛛那样滴溜圆。吃完了,小嘴用袖子管一抹,饭碗随便在场地旁的河桥石上一放,就在大人堆里钻来钻去,做起了“畔猫猫”游戏。

  早先,乡间饭场还是生产队的露天办公场所。人们边吃饭边评工分,边听传达讲话或指示。听老队长总结一天的工作,评判当天的农活谁做得好,谁做得不好,接受表扬或是批评。然后各自领受明天的劳动任务,男人或耕田或挑粪,女人或拔秧或插秧。这时,整个饭场几乎是围着老队长转的。公社分配的化肥到了,需派人到供销社去提;队里的谷仓满了,先去把公粮缴了;过几天就到立秋了,还有一部分田没有种上,再不抓紧种,要种秋后田了;南生圩上的田块该上水了,菜字圩上的水稻该施肥了……老队长既是大家的工作主心骨,又是一位精通农业生产的专家。

  乡间饭场是个评判台。兄弟分家不匀、婆媳不和、妯娌不睦、老人受虐待、老公打老婆、黄家的猪跑出来吃了吴家地上的菜、倪家的南瓜生在张家的自留地上等事,自己处理不了的,都可以拿到饭场上让大家评判一番,分个是非曲直,评个谁对谁错。有的时候,人们为了一个问题争论不休,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要老队长一声呵斥,大家立马鸦雀无声,静听老队长决断。老队长理论水平不高,但处理日常的民间纠纷,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是大家公认的老娘舅。

  乡间饭场是传播大小消息的会场。“听说中央下发了某某文件”、“特大喜讯晓得否?苏联的赫鲁晓夫下台了,我国的人造卫星上天了”、“九队里阿荣同黄家寡妇轧姘头,有人看见伊后半夜从黄寡妇家溜出来”,消息就这样口口相传,一些绯闻还常被传得沸沸扬扬,嚼得津津乐道,往往能持续许多天。

  乡间饭场还是个展示台。阿宝姑娘添了件花衬衫,阿珍嫂子做了条新裤子,杏花的男朋友家送来定亲礼物,都会在这里展示一阵,让人评头论足一番;当晚,张家喝粥,李家吃饭,王家吃面条,吴家有什么好小菜,也大多会在饭场上一一亮相。大家图的是热闹,为的是开心。当然,也有不爱热闹的,那些个喜欢晚上咪点小酒的人,他们宁可独自在家,一杯米酒、一碟花生米,或是一碗酱爆螺蛳,一边听广播喇叭,一边自酌自饮,就这样小乐惠着。

  我在农村生活了二十年,当过记工员和会计,饭场上喝粥、吃饭、评工记分、闲聊嬉闹的情景在脑海里新鲜如初。这乡间自发的原始的饭场,是农民们情感交流的场所,散发着浓郁的乡味,充满着纯朴的乡情,是一种民本生活的享受,也是一种民俗文化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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