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棚有多个名称:草房、草舍、草庐、草庵、草窠等,都是稻草或茅草苫铺顶的,和我在乡下见到的“稻桶舍”、“直头舍”无大别。其中称之为“草窠”的,我想应该和浅而窄的“直头舍”一样,最不堪人居。但若要讲到“草堂”,就得留点儿神。古人诗文里经常出现“草堂”一词,不少文士还自号“某某草堂主人”,很让人眩惑。其实这里头大多是以“草堂”名其居,故标风操高雅罢了。平湖莫氏庄园,内有“云浦草堂”,两层,七楼七底,黑瓦粉墙,京砖抱柱,雕花门窗。除了瓦垄里长着几棵灰绿的瓦松,这座富贵气的楼厦跟“草”弗沾一点边。“草堂”主人是莫放梅第几子?我忘了,也懒得去查。在晚清的当湖诗坛上,是不大可能会有“云浦草堂”地位的。
杜甫的《堂成》诗,是描写诗人建在成都百花潭北、万里桥边一所草堂的景物和定居在此的心情的。草堂营建两三个月始成。这个“时间表”于我有用。我在乡下时,绍兴人搭建一座有二十三根九寸头毛竹作梁檩的大草棚,三五天就成了。杜甫在成都有官居成都尹兼御史中丞的老朋友严武。并且严时常给予援手。想起来少陵野老这座“频来语燕定新巢”的草堂,决不会是一般人住的“稻桶舍”了。
草棚冬暖夏凉(指大草棚而言),是居住的一点优处。我年轻时去绍兴人草棚作客。三开间,中间客堂,东间和西间是睡觉、作炊的。最突出的感觉是“洁净”。那散发着夹杂稻草和霉干菜味儿的空气是洁净的,暗淡光线下的泥地坪是洁净的,箱笼衣柜虽都是旧物也是洁净的;吃饭、喝茶的板桌、长凳,杯碗放下去不落印子,人坐上去不沾灰尘;灶间更是洁净,灶台、锅子、锅盖等水抹清爽(绍兴人每饭后,必刷洗锅子、盖,锅盖置于竹架上);灶口灶边打扫得不落一点柴草屑。一把很长的铁火错,静静搁在灶膛里。阳光从一小块玻璃天窗上投下淡黄的光束,灶头上的锅子、锅盖、锅铲、菜刀、铜鸡勺,也静静的。这是还没有到烧晚饭的时候。
一群雏鸡跟随母鸡在草棚旁边的竹园里“叽叽叽”的觅食。
一只红冠彩羽的大公鸡,抖擞一下身子,“喔喔喔”啼叫两三声。
多安谧的天籁呀。
绍兴人把灶间收拾得比卧房还整洁,这都是为防火烛。草棚是万万着不得火的。一旦着火,“轰,轰,轰!”一座火山几下就没了。为防火烛,烟囱从屋檐处横出一米左右,烟囱口下弯似“马头”,烟、火星,挨不着草苫。
清同治年间,太平军败后,吾乡田园荒芜,官府招募绍、宁、温、台、处以及河南、苏北等地农民前来垦荒,称“客民”、“客帮人”,以绍兴人为大夥。他们大多为佃农。“直头舍”(小草棚)、“稻桶舍”(大草棚)由此出现在吾乡。佃农居无定所,今年种甲田,明年或许种乙田。时不时地要搬换地方。搬地方时,把草棚三下五除二拆了,把有用的几根毛竹捆成几捆,力气大的壮汉,得,扛起来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