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子
粽子和家乡的麦芽塌饼、青团子一样,对生在农家、长在农村的我而言,有特别的民间之香,那是闻湖之水和湖边泥土的清香。
粽子又名角黍,尖尖的四个角指着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就像尖端物理学中被解析后的物质结构,又强烈散发着古老恒久的民间和底层色彩。作为区别于米饭的食物,粽子又朴素地显示出劳动人民天性中的艺术趣味。
春末夏初,石榴红了,梅子黄了,枇杷熟了,端午节临近了,城里城外便到处散发着粽子的淡香气息。“五月里来是端阳,麦田翻身插黄秧。雄黄抹在额头上,糯米粽子喷喷香。”粽的香味,一部分来自于粽箬,那是箬竹的叶子,叶片长且宽大,多用于衬垫茶篓或制作各种防雨用品,也是包粽子的最佳选材。裹粽子前,把粽箬洗净,浸泡在清水里,再滴进几滴菜油,这样包出来的粽子,剥食起来既光鲜又不会被粽箬黏住。
以前,农家裹粽场面虽不及如今社区里裹粽比赛那般热闹,但很传统也很庄重。将一张洗得干干净净的圆形竹匾搁在一张方方正正的桌子上,寓意天圆地方。匾内有淘净的雪白糯米、鲜艳晶莹的赤豆或红枣。匾外有碧绿的箬叶、金丝般的稻草。最优美的裹粽子姿势,我想大概就是最后成型时的动作。包着蓝印花布头巾的女人,左手握着碧绿饱满的粽子,右手拿起金黄色的稻草,用牙齿咬着稻草的一头,快速缠上几圈,然后将其抽紧。裹好的粽子瓷实得像一个个秤砣,令人生出爱意。
清香的箬叶,禾香的稻草包裹的各式粽子,挤满柴灶上的黑铁大锅。烧滚煮熟,焖上一晚,明晨烧把火再吃,满屋子弥漫着粽子之香。少时,我吃过三四种粽子,最普通的是白水粽,纯粹用糯米做成。剥开,用一双筷子戳上,再在瓷盆里放上几许白糖。将粽子尖头蘸上白糖,咬一口,白糖在齿间发出“喳吱喳吱”的细响,入口回甘,齿颊留香;其次是赤豆粽,雪白的粽身嵌满了艳红的豆子。可乡人常把这种美不适当地形容到人体,人生满痱子或被蚊虫叮咬得浑身红肿,就说成像只“赤豆粽子”;再就是红枣粽,去除枣核的一粒粒小红枣被劈成两半,粽子犹如白玉中藏着一颗颗红宝石,吃时有一种探宝的欢愉;还有豆沙粽,外白内赤,沙糯相间,吃起来更是香糯可口;至于当前流行的肉粽,少时的我鲜有品尝,火腿粽、蛋黄粽之类更是闻所未闻。
在民间,其实并非一定要在端午裹粽、食粽。每年新米上场、过年过节、家中或亲友家有了喜事,人们都会裹些粽子以示庆贺或作为礼品相送。至于说吃粽子是为纪念一位爱国诗人,我在儿时并不知晓。但这种风俗让我感到骄傲,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中华文化的源远流长,打开一只只紧裹着的粽子,犹如打开民族文明的一个个密码。这民心、民生、民俗,令我欣喜令我自傲,尽管我在粽子的余香里又老了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