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旧　

　　聚奎坊（今统名解放街，在街之西段），是我前几次去王店停留最久的地方。一百八十八号一排四个门面的两层旧楼，依然和我数年前初访时见到的一样。落地花格门窗，细工雕花的护栏。这幢楼舍，以前是有院落遮掩的，拓宽解放街时把院墙拆除，使她有点像裸露的迟暮的老美人，总有一些不堪风尘侵扰的模样。这幢建造于民国时期的楼宅大致上可以代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王店一位中产者的生活状况吧，而旧建筑留存给今人的价值，我以为主要是在这一点上。装饰和所谓的民间建筑艺术，那还是工技层面上的。并且，一时代总有这种类型化的工技，匠人独别的智慧是极难得一见的。某人搜罗了一大堆（有堆满几间仓房的）破木头、烂门窗、完整或缺损的瓦当、础石等等，便自封是什么什么建筑之类的专家和民间艺术收藏家，那是欺世的不诚。一百三十三号石库门、一百十九号施姓的大宅，封火墙、马头墙、黑瓦朱窗，还都很生健。一百七十三号西侧有一非常深幽的弄堂，我以前来的几次都进去过，一直进到南端去看那座荒芜的破园。这回自然仍熟门熟路地踅进去。准确地说，这是一条备弄，东边一侧有院落的门、厢房的门、厨房的门、仆佣住的下房的门……这是原宅的格局，现在大多扃闭着。有几扇半掩的，望见一个穿碎花化纤布睡裤的女人，头发蓬松、两个眼睛惺忪；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正在努力挖鼻屎；一个浓眉大眼的小年青，样子像京剧里的武生，手里端个花瓷的痰盂，装满了一夜天的排泄物摔门出来。他们说话的口音都是异乡的，是来王店打工的租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