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美味--酱

嘉禾美味--酱

  小时候随祖母去乡下姨婆家,人刚走到,不多一会就听见灶间里锅铲响,舅妈在灶上炒出一升箩南瓜子来,摆在春凳上供我尽吃。那时,乡下对于城市孩子最大的诱惑就是有许多好吃的零食和点心。比如炒货,数得出的还有香瓜子、硬蚕豆、盐筋豆、油盐豆、芽出豆、敲扁豆、毛豆……以蚕豆大宗,也吃得最多。点心有糕团、粽子、馄饨等,随时令自做,又称小食。点心里头有一种豆糕。那是五月里收起新麦新豆后,把蚕豆浸泡去皮煮酥,揉入面粉上笼蒸熟,取刀裁成菱形的一块一块,即是豆糕。豆糕松软而香,但供人吃只是尝新而已,表示麦子豆到了家里,吃一点以慰劳累吧。从前所谓的“农家乐”,大都以这样的生活方式抚慰稼穑的艰辛。我舅妈炒出那一升箩南瓜子来,以表对城里客人的大方,在平时以舅妈家上中农的生活水准,日子还是克勤克俭过着的。
嘉禾美味--酱


  豆糕除了尝新吃一点,主要用于作酱。作酱法古已有之,但按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里那一套,未免太琐细并不切实用。嘉兴乡间作酱,是把豆糕置于阴湿处待其发霉长出乌花(自然产生曲霉),然后暴晒数天,干后放入甏内,加水和适量的盐,密封加盖,待其发酵成酱。这一口酱甏,多有放置在屋檐顶上的。乡下的房子大多朝南,这样的放置日照时间长,酱醅成熟起来快。酱甏内不能进雨水,进了雨水酱会生蛆。因此甏口用箬壳封住,加一块方砖就万无一失。在圆鼓鼓的一个家伙上压上这么一块四方的砖,样子有点像“博士帽”吧。

  过二三十天,酱作成了,舀一碗出来面糊糊的,它的颜色说不好,总是酱色的吧,就是书面上写的红褐色有光泽的。酱的香味略略带点儿酸,让人嗅到就流口水。但吃起来却不酸,上口咸鲜。一般农家往酱里滴上几滴菜油,在饭锅上一蒸,就可以过饭吃;如是新米饭(晚稻米),炒一碗霜打过的矮脚青菜,舀一点酱,菜与饭咸津津甜和和,饭量大逾平时,至少可增一二碗。往酱里放鸡冠油(猪小肠上剥离的油脂,经得起咬嚼),嗨,这一碗酱,味美无可比拟!

  酱爆螺蛳、酱爆田螺,酱是调味的重要元素。酱在油锅里爆后有一股焦香,其他调料无可替代。

  把黄瓜一剖四,盐稍渍,控去水分,腌入酱甏内,数日后取出,食之嘎嘎有声,极鲜脆。

  我下乡的时候,农民生活已经远不如互助组、合作化时期。我在村里所见到的农民家,吃饭时桌上大都有一碗酱,但很少有往酱里放鸡冠油的。有时酱过咸,放一点糖精,以杀其咸气。

  不少人家,酱还是主菜。老是吃饭一碗酱,那是要吃倒胃口的。所谓“吃饭吃饭,酱碗戳戳”,是形容其贫苦而非关省俭了。

  那时的农民日日劳作,生活尚且如此,上天岂其不悯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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