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父亲划鳗鲡,既是看新鲜,也是充当助手。这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陈年旧事,那时,我十多岁。
冬天积农家肥,曾是一项最重要的农事。我在河网密布、鱼塘连片的穷乡僻壤长大。特殊的自然环境,使我老家庄湾、荡湾一带,积农家肥除了罱河(塘)泥外,还有就是车干鱼塘挑河泥。一旦周边要车干鱼塘了,我常拎上鱼篓,跟着父亲看他在鱼塘里划鳗鲡。
划鳗鲡用的工具,大家称其为“划刀”,铁制的刀头安装在两米左右长短的竹柄上。
划刀其实并非是刀,而是头似针刺,形状酷像一个大问号的铁具。我家的划刀,是我爷爷年轻时在铁匠铺定制的,平时都放在大门背后闲着,到了冬天才派上用场。
父亲划鳗鲡,都在鱼塘车干后的第二天早上进行。这时,鱼塘里已聚积了薄薄的一层水,有时还结着薄冰。来到塘边,父亲脱掉鞋子,挽起裤脚管,就手拿划刀杆下水。因为塘中已没有鱼,原先浑浊的泥水经过一个晚上的沉淀,已经变得十分清澈。父亲双脚淌水,缓慢地在塘中行走,走走停停,双眼在水中搜寻着目标。当父亲摆开了架势,准备将划杆头朝下往淤泥里划的时候,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刻。划着的鳗鲡被扎在划刀尖上,尖针横穿鳗鲡的身子,这时,无论鳗鲡如何挣扎,也是无济于事的。等父亲将鳗鲡取下,扔到岸上,我就将它抓住,放进鱼篓。
但是,并不是每次下水都能划到鳗鲡的。那时,每当有鱼塘车干,生产队将鱼捉起后,就有许多人拿着鱼网下水捕捉漏网的鱼,大家称之为“清落廉塘”。在这一人多势众的群众性大围捕中,原先漏网之鱼是极少能逃脱的。偶有钻在淤泥底下的鳗鲡,才侥幸躲过这一劫,却成了父亲手中的猎物。所以能划上一条鳗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有时运气好,一只塘里倒可划上两三条。而对我来说,除了获得感官上的愉悦,最具诱惑力的则是清炖或红烧鳗鲡。在温饱问题都没解决的孩童时代,吃鳗鲡无疑是一种奢华的享受,甚至连卤水也成了美味佳肴。
许多年过去了,回想当时父亲划鳗鲡的情景,心里总是油然生出深深的敬意。在这寒冷的清晨,我站在岸上也冷得打寒战,父亲在冰水中是多么不易!不过,捕鱼捉虾,网螺耙蚌曾是相当一个时期人们无奈也是最有效的选择,父亲划鳗鲡,只是那个时代的一个缩影。
父亲曾教我怎样划鳗鲡。他说,只要淤泥中有鳗鲡,必然会在上面留有洞穴。虽没有黄鳝洞那么规则和明显,但只要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的。关键是要找准位置,把持好划刀,才能一划就中。不过,我始终没有亲身体验下鱼塘划鳗鲡的感觉,也始终不觉得遗憾。因为与父亲相比,与祖祖辈辈的先人相比,我,我们这一代毕竟幸运许多。